北京晚報專欄“老北京風情”結集:在快時代里留痕慢生活
時間:2023-08-31 06:17:30
北京晚報 | 記者 李崢嶸
北京晚報專欄“老北京風情”結集《我們的日子》
在快時代里留痕慢生活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從2018年12月21日起,民俗學家、書畫家何大齊在《北京晚報》五色土開設“老北京風情”專欄。如今,全部文圖結集為厚厚的一大冊出版,書名為《我們的日子》。4年多,200多組圖文相輔相成,民俗圖像志與個人口述史結合,構成了一幅獨特的風景,其價值突破了單純的圖畫、影像或者文字。
《我們的日子》 何大齊 木玉著 何大齊繪 北京聯合出版社
真實記憶與民俗考據結合
在過去的4年多日子里,“老北京風情”平均每周一幅彩圖、一篇千余字的文章,幾乎從無間斷,成為《北京晚報》五色土的一大特色并得到讀者的喜愛。我常常遇到老讀者反饋這個欄目喚起了自己久遠的回憶。還有一些年輕一輩的作家,撰寫以老北京為背景的藝術作品時,也將“老北京風情”專欄作為重要的參考資料。“老北京風情”也得到了業界的認可,2022年,“老北京風情”以其文圖并茂、真實的記憶與民俗的考據相結合的突出特點,榮獲該年度全國報紙副刊最佳專欄獎。
為什么“老北京風情”專欄能夠得到大家的喜愛?因為它記錄了“我們的日子”,所寫所繪源自真實的經歷。何大齊先生1940年生于北京,如今年過八旬,依然記憶力驚人。我多次參與他的直播和訪談,他可以在不借助草稿和提綱的情況下,流利地直播一兩個小時,聲情并茂,引人入勝,往事歷歷,猶在眼底。
何大齊并沒有受過專業的繪畫訓練,但是大家庭中有書畫家,自幼耳濡目染,加上天性喜歡涂鴉,癡迷于書法和繪畫。少年時,常去位于王府井的中央美術學院陳列館欣賞大家的速寫。而到了節假日,他就拿著筆和速寫本去離家不遠的護國寺、白塔寺廟會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他平心靜氣地揮筆,快速把感興趣的場景和人物形態留在紙上,也留下了不可再現的老北京生活的真實寫照。
日復一日的練習,讓他積累了大量的畫稿。這些人物既來自真實生活,又進行了高度的濃縮。
從上個世紀90年代始,他有意識地整理草稿,同時也是在盡可能地搶救傳統民俗文化。例如他沿著京西古道、煙袋斜街,去訪問當時還在世的老店鋪、老字號的繼承人,盡量再現和記錄下舊時影像,留下了京西古道長卷和煙袋斜街長卷。另外,北京地鐵8號線天橋站的壁畫,也是采用何先生的民俗畫為藍本。
2018年何大齊在晚報開設專欄時已經78歲了。他成體系地整理老北京民俗,對過去的舊作進行全面的修訂,或潤色,或新繪,并增加新寫的文字。這些人和事是那么的平常,但是放在一起,就構成了一個四季流轉的老北京日常生活。
回憶過去是為了觀照當下、瞻望未來
我還記得“老北京風情”專欄刊發的第1篇是《消失的老北京服務業》,何大齊為我們講述縫窮的、鋦鍋鋦碗的這些物質匱乏時代的修補服務業。如今經濟發展了,生活富裕,沒有人穿打補丁的衣服,破碎的瓷盆瓷碗也扔了。這些走街串巷的吆喝叫賣聲也消失了。但是這個專欄從一個小小的切入口,讓我們看到了時代的發展,為那個遠去的默默無聞的行業留下了生動的記錄。
行業消失了,相關語言也消失了,例如鋦鍋鋦碗的沒了,相關的歇后語:“鋦碗的戴眼鏡——沒茬兒找茬兒”,這些話也沒有人使用了。
有一次聊天,何老先生說起“打游飛”,我不明白什么意思,他解釋說“打游飛”就是講沒有正當職業的人四處游蕩。類似這樣的北京的方言土語被遺忘被淡化,代表著一個時代的遠去。
這次文圖結集,何大齊也專門在《我們的日子》序言里剖析了老北京民俗形成和消失的幾個重要的原因,第一個是經濟的發展,第二是思想觀念的變遷,第三是生活環境的變化,第四是語言的演變。
例如,何老先生詳細描繪了北京的春節,內容非常豐富。這是超出我的生活經驗的,所以我很好奇地問老先生:“您小時候經歷了如此豐富的春節,現在家里還沿用這些習俗嗎?”老先生說這是不可能保持的,首先居住環境變了,以前住的是四合院,現在住的是樓房;其次以前假期時間長,生活節奏慢,現在假期短,節奏快;最重要的是思想觀念都改變了,春節祭祖祭灶、燒香磕頭這些老規矩,是跟過往的一整套家族觀念相配套的,如今都是獨立的小家庭,隨著破舊立新思想的變革,所有的老規矩也都打破了,即使逢年過節孫子孫女磕個頭,那也只是圖個樂,事實上已經不可能恢復一整套的舊的禮儀習俗。當然也會出現新的習俗。“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的發展史,就是一代代人棄舊圖新的變革史,世上萬物推陳出新,勢不可擋。老北京的生活一去不返,但溫故而知新,回憶過去是為了觀照當下、瞻望未來,我相信生活中最真最美的東西是不會被時間所淘洗的,這也是我創作這本書的初衷,簡單卻真摯。”
擇一事終一生
“老北京風情”專欄在晚報刊登4年多,結集《我們的日子》又增加了一些沒有發表的篇章,我翻閱新書,回顧編輯往事,有一點非常深刻的體會:何大齊“擇一事,終一生”的人生態度。
他的日常生活非常簡單,青少年起就心無旁騖地專注于書法和繪畫。如今年逾八旬,按時作息,早起早睡,每天走1萬步、練書法、畫畫、寫作,從不懈怠。每次說起書法文字繪畫,他都是滔滔不絕,手舞足蹈。他曾有一個星期4天都在上課教書法,還要寫專欄、寫書稿,家人開玩笑說“比高三班主任還忙”。他75歲之后,出版了大量的作品。仿佛是前半生的積累,在后半生結出豐碩的果實。
我留意過他的專欄寫作過程,先構思,然后畫線稿,再畫成稿、上色、題字,專欄文字先手寫,再錄入電腦。草稿本都是干干凈凈的,修改的地方也用符號標得清清楚楚。他所有的文稿都親自動手,直到2022年3月生病了,確實難以堅持手寫,由木玉接替了文本的寫作,延續以前的風格,依然采用第一人稱,并由何老先生審校,不會讓讀者產生割裂感。
文圖里的味覺和聽覺
《我們的日子》還有一個特色,是來自個人記憶深處的生活細節。有很多都是童年的味覺回憶,比如說立春吃媽媽親手做的春餅、端午節吃媽媽給包的小棗粽子、入夏喝媽媽熬的荷葉粥、重陽節看媽媽蒸發糕。這也是中國母親特有的對孩子愛的表示,總是在廚房里忙忙碌碌,為全家人準備各種吃食。何大齊行文不煽情,敘事簡潔,“我總感到外面賣的粥顏色鮮亮,但味道不如家里母親熬得香”,深沉的情感就蘊含在這字里行間。“一種食物的口味往往能成為人的一種感情,也寄托了對舊事舊景的記憶”。在最普通最家常的飲食里,蘊含著愛的回憶,溫暖悠長、哀而不傷。
《我們的日子》是文字與圖像的結合,但是我在閱讀的時候常常能聽到聲音,這一方面是記錄了大量的叫賣吆喝,另一方面記錄了大量的歇后語、諺語,加上何大齊行文的生動俏皮,確實是韻味十足。例如他寫小時候住在西皇城根(現在叫西黃城根),門外就是菜市場,這條街店鋪一家挨一家,席棚、地攤鱗次櫛比,貨物應有盡有。站在家里的庭院,可以聽到各種吆喝聲。“我叔叔是醫生,家里放著聽診器,我常戴上聽診器,手拿頭部,對準來聲的方向聽,聲音特別清晰,好像近在咫尺。賣菜的吆喝:‘這堆茄子一千塊來!’(那時的一千塊就是現在的一毛錢)尤其喜歡聽一個山東口音小販喊:‘百里、百里·一錢拜幾!’我總納悶他喊的是什么,后來明白,原來是:‘白梨、白梨·一千半斤!’”——每每讀到類似這樣的敘述,總讓人忍俊不禁。
為普通人的平凡日子留影
書中刻畫了大量的手工藝人,有一些手工吃食我們今天還能在廟會或者是民俗街里看到,例如茶湯、面茶、豆腐腦、豌豆黃、炸灌腸,但是制作方式和售賣方式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。例如以前炸灌腸的油是用豬大腸油,這種油炸出來的感覺酥脆、味道濃香,現在改用植物油,口感就不一樣了。另外以前澆汁用的蒜不是刀切而是用杵臼搗爛,蒜香才能盡情地揮發出來。這些記述讓我們看到了時代的變化,但是更多的街頭職業已經消失了,寫書信的、剃頭挑子的、賣挖耳勺的、擦皮鞋的、磨剪子修鞋的、編柳條筐的、擺舊貨攤的、賣線頭布頭的、賣小金魚的……他們不過是一些走街串巷的人,提供了民生的需要,掙的是很辛苦的錢。普通的人,普通的行業,在貧窮生活里努力生活下去的勤勞和堅韌,都讓讀者極其難忘。
何大齊寫走騾的,有這樣一段話:“現在門頭溝的一段古道上,還有千百年來騾、馬運貨留下的一個個‘蹄窩’。那里自古就沒有路,幾乎全是山石。想想多少年來,這些負重的走騾,在這崎嶇的山路,一代代為人們的生活奔忙著。堅硬的石頭愣是讓它們踏出了凹痕,那得多大力氣,多久的歲月啊!”寫推獨輪車的:“這個車看著簡單,操控起來可不容易,一個輪子,剛開始都是左歪右扭甚至傾倒,得練幾次才能掌握住平衡。看那推獨輪車的,阡陌小路如履平地,幾十里路健步平穩,這也是本事啊!”
平常的日子,平常的人,他們默默無聞地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,一個泡沫都沒有留下,但是何大齊用他的圖畫和文字,為這些普通的人留下了舊時的影像,留下了頑強不屈,那是艱苦歲月里的一絲絲甜。
這本書里還加贈了幾頁黑白的速寫,既讓我們看到何大齊在創作過程中的積累,也在寥寥的幾筆里刻畫下了普通人的面容。雖然他們的衣著與今日不同,他們臉上的神情那么平常,平常到我們總能在眉眼皺紋間瞥見自己親人的影子。有一些人與事久已遠去,但總有一些情與志不會忘懷。